Friday, October 31, 2008

生日快樂

十月最後的一天。
很想跟他說句生日快樂。
可是,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。
人生就是這麼奇怪,當我有好多機會可以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我郤沒時間。
如今很清晰地記起、虔心實意地想說了,他已隱身人寰。

今天真的不是昨天,「斷腸字點點,風雨聲連連」的歌者已經消失......
桌子上的紙張蒙塵。
沒人會想到明天會有哪些內容來充填。
我本來就是個不理明天的人。

可我知道他已經想到我會在今天跟他說這句話。
我知道。
生日快樂!

Thursday, October 30, 2008

不會有事

蚊蚊:
在這裏回答你,可好?
十年來,我回大陸已沒問題了。

想來,以往大陸「有關部門」與香港的同事溝通不夠,(忘了那時有沒有電腦聯網)對我持有「警惕寫作人」式的誤會,其實是很正常的事。
(我只記得直通車那次。是因為我作為一個小頭目帶隊去佛山參觀;回程時,突然被那麼多公安、在團友面前帶下車──塲面頗有點黑色幽默劇味道……)

香港這邊的「人」,比較了解我。
他們知道我沒政治背境,寫的也只是對某件事的個人看法。

這十多年來,兩地溝通良好。
「有關部門」終於明白,我比他們更愛中華民族文化。
我當然不會有事。

每年返港,都會去大陸走走。
下次你陪我,可好?

Wednesday, October 29, 2008

只是因為酒

秋天,應是林子裏最美的季節。

自從莊園裏多了一位心有圖謀的人出入(喚他做「有謀」罷──任何人都可以看出──除了自信心爆棚的莊主),就多了好多麻煩事。
有謀常常背著莊主做些令人生厭的大小動作,首位對象居然是我。

我住在老宅的頂樓,上上下下的木樓梯,就在那座方形的石塔裏面。
方塔的正門通往穿過樹林的小路。小路的那一端正是莊園的後門。
塔門的右邊是洗手間,左邊是兩個沖涼房──為夏天渡假宿營客的必備設施。

每天下午四點來鐘,我會下樓散步。
莊園裏的住客都知道我這個習慣。

秋天,宿營客走得差不多了;我到時到候落樓。
硬底的皮鞋踩在樓板和梯階上,咚咚聲連續地在方塔裏迴蕩。
落到底層,發現通往庭院的那扇門(不想閒雜人進出,平時關閉)大開;我有些奇怪──莊主說過他下午有事要出門……
理它呢!一念閃過。
我逕自左轉,洗手間的門亦敞開。再轉臉向大門,只見有謀一絲不掛地站在一間沖涼房門口!
他刻意正面向我,雙手在下腹部交叉。沒有水聲。
我又惱又恨,不看他,快步往前走。
擦身而過時,沒聽清他對我說了句甚麼。

越想越氣頂,向莊主投訴。
莊主笑笑:不算大事啊。說完聳聳肩。
這件事在莊園裏傳開了,眾人都認為他是有意這麼做的!
無奈莊主對他另眼相看,事情便不了了之。

自此,我避開有謀。
狹路相逢,也揚高下巴當他透明。
但我發現,那條黑狗丹尼亞常常出現在我的身後,不過很少見到牠的主人。

有天下午,片片夕陽從枝葉叢中漏落,點點如金。
我心情大好,在林子裏拾核桃。
核桃(noix)唸起來和黑色(noir)相近,只不過後者多了個喉音。
我邊在草叢裏尋核桃,邊唸唸有詞:noix、noir,noix、noir……

忽然,阿藍在我旁邊說:樹上有好多呢!
抬頭,只見他整整齊齊地穿著一件及膝的深藍色外套,帥得合體。
像是有人請他吃完飯歸來,他神態輕鬆。
丹尼亞鮮有地沒有出現。

阿藍邊說,邊拉下樹枝,摘下枝頭的綠果子。
他踮起腳,瘦削的身子微晃,有點不穩。

綠果子宛如綠色的高爾夫球,裂開,掉在地上,漂亮的核桃便滾了出來。
他摘了好多顆,讓我用雙手捧住;我聞到了酒味。

見我雙手捧不下了,他又一顆顆地拿過去,掰開,把剝出來的核桃扔進我的柳條籃……
不一會,那綠色的外殼汁液染上了他的手指,變成黑色。
我笑著,又noix、noir,noix、noir……一番,他也笑了。
松鼠最愛核桃。他說。

他離開時,瞥見他的外套後領上,可笑地粘有一片從樹上掉下來的綠果皮。
我喚停他:Monsieur──

他回頭。我走過去,伸手想代他拿掉那片綠。
冷不防他會錯意,一下子把我摟進懷裏,滿是酒味的嘴湊了過來,狂吻……
嚇得我大力掙扎、大聲嚷嚷:Oh non! par comme ça……(啊不,莫要這樣!)

他放開了我。走開。腳步有點飄浮。
我知道,這只是因為酒後。
沒怪他,也沒向莊主投訴。

可是,打從這天開始,我他的關係又回到了太初。
見面永遠是不停步、不望人、說出那句:Bonjour Madame!

不過,我獨自散步時,常常遇見丹尼亞。
雖然主人斂影,牠還是出沒在我的背後。

Sunday, October 26, 2008

回說阿藍

深秋,冬意拂過滿地枯葉。
濕濕碎碎的雨。
聽梅艷芳。找不到那首<似是故人來>。
陰霾仍然侵心。
十月的最後一個週末,冬令作息時間開始。
與香港的時差已晚了七小時。
剛才,我撐著一柄紅傘,去林子裏走走。
阿藍打那株老茶樹下走過。身上仍是那件金紅衣領翻在外面的深藍色風衣。
看見了我,他不轉臉不停步地道了句:Bonjour madame!
然後喚著牠的黑狗:丹尼亞!揚長而去。
我笑笑──
沒想到我們各自又回到了起點。

回說阿藍的故事。
在看《蘭花賊》的時候,開卷就讀到作者這樣描敘主角拉若許:「……骨瘦如材,眼珠子顏色很淡,肩膀下垂;長得英俊動人,雖然門牙都不見了,風采倒絲毫不減……」
立即聯想到阿藍。

(呵,<蘭花賊>原來有電影版!梅麗史翠普和尼可拉斯.凱吉主演,曾參賽奧斯卡──誰看過這部影片?)

阿藍住進旅行車,有點像<斷背山>剩下的那個男人偕影共渡的餘生的味道。
當然,他比那男人強一點點──他還有隻不喜歡吠聲的大黑狗丹尼亞為伴。

有天,我手癢癢,拿了一把小樹枝剪,在入莊石子車道一側,剪那些纏在老松樹樹榦上的常青藤。
去年,我用的是近三呎長的大剪刀;要用兩隻手握住兩條把柄,用力去剪。
我力氣不夠,剪刀跌下的時候,右手本能地想接住它,食指郤被「咬」走了一塊。
傷口癒合後,指紋不見了大半年……後來我再也不去碰那大剪刀了。

可是,用小剪刀剪藤,只能剪筷子般粗的。
老松樹上的常青藤,比地拖棍還粗,我只能一點點地剪,很吃力。

不知道那隻黑狗是幾時出現在我的身邊的……
牠嗅嗅聞聞,我冷不防,吓得「啊」地一聲驚叫!
莫怕,丹尼亞很友善,想跟你玩呢。阿藍在我背後說。
我沒答話。平息著心跳。
阿藍又開聲了:我叫阿藍,你呢?
我叫Jie。
他笑了,沒有門牙;依然英俊動人。

這天,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夾層風衣,略帶紅色的金黃衣領翻在外面,煞是醒目。
來,我幫你剪。他伸出手,拿去了剪刀。
我站在一邊,邊看著他剪,邊提防丹尼亞。生怕牠跳起來親熱──把兩隻前腿搭上我的肩膊。

打從這一天開始,阿藍見了我,依然是那句Bonjour madame。
但多了絲絲笑意。

有次去植物超市玩,看見了十多盆翠生生的文竹,纖纖動人。
立即想起香港家裏也有一棵,種了多年……夢遊般地取了一盆去交錢。
走出大門,一下子被被風吹醒──秋天返港,誰幫我淋水?
養了幾天,覺得自己愛上它了,有些愁眉不展。

莊主把郵件送來我的房間。
見我獃獃地凝望着這盆漂亮的植物,便問:這是甚麼?
文竹。但我不知道它的法文名。
他有些困惑。 問問阿藍,他在植物園工作過。
不是說他是電器工程師?
那是唸完書以後的事──他喜歡植物,唸書時,假期就去植物園賺零用錢。
哦……
我快樂起來,把這盆文竹送給阿藍!放在他的大葉海棠邊,蠻合襯呢。

把文竹送了去。
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笠頭衫,站在旅遊車門口,看著我躲避黑狗、看著我走近。
一直到我把盆栽放在那棵月桂樹下的塑膠桌上,他才走了下來。
一聲歡呼──呵,L’asparagus!你喜歡它?
是的,我好喜歡它……呶,現在送給你。
為甚麼?
我要回香港了。
為甚麼要走?
這裏的冬天太冷。
啊嗬!這裏的冬天都不下雪了,怎麼會冷?
……送給你,好嗎。我不想解釋,硬著頭皮問他要不要。
他看出了我心不在焉,接口道:放在桌子上罷,轉身回了他的旅遊車。
丹尼亞圍著我搖尾巴。

後來……
「後來」下次再寫罷。

Saturday, October 18, 2008

我心鬱鬱…

(一)
去旅行社問機票。
金融風暴……機票並未降價,朋友由巴黎飛南京,往返也要千一歐羅!
巴黎直飛香港,寄艙行李嚴格限定二十公斤。
我的行李箱淨重七公斤左右。看來今次帶不了甚麼東西回來了。

我真的想去北京等地一趟,想見見老朋友們。
自天地劉文良先生猝然辭世,我心鬱鬱…
想再見那些呵護過我的人。
即使不能逐一拜訪,但也希望能說說話。

剛才和人在庫爾勒的劉(我老說他像隻熊)說話…
他曾帶我翻過天山的冰大阪、去鞏乃斯林塲…
偕我共騎一匹馬在博斯騰湖畔奔馳。
他說,現在每天跑步十公里,身體狀態比又煙又酒的當年當還要理想。

還有和我在班公湖畔拾石子的石娃子,已經做了爸。
他的聲音和以前一樣,孩子氣十足。

阿里的傻小子說,他想見見我。
青島的小靜、廣東、梁輝、小隋、方…
他們都知道我喜歡回大陸,喜歡跟他們聊天。
幾時回來?
差不多每個人都這麼問。

(二)
謝晉先生去了…享年86歲。
港人最熟悉的影片<牧馬人>(呵,美麗的叢珊,你如今在哪裏?)
<芙蓉鎮>(姜文、劉曉慶於片中結緣),都是他導演的影片…
少時看過的<女籃五號>,雖然沒一幅畫面能夠記得,郤知道那位秀麗的女主角王蓓,原來是白樺夫人。
(每次跟白先生在電話中談天說地,未了,總忘不了要他代向太太問候…)

曾與謝晉先生在電台節目中,說過他執導的影片。
比較「大路」的訪問,只能是淺談加泛談。
倒是有兩次在私下交談時,說得比較深入。

有次談到「隱私」這回事。
他很坦率地說,明星們顧忌自己不想讓人知道的另一面,是為了維護他們在觀眾眼裏的形象。
應該明白他們。
可是,他們也不應迴避現實。

人人都有隱私──他問我,你說是不是?
我點頭。
但補充道:我不是明星,「迴避現實」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。
即使因某件事要接受傳媒採訪,跟記者講的,也不過是圍著這件事轉圈圈而已。
若是談個人私事,我才不。

謝晉先生搖頭。
話不能這麼說,你要深想一層:
只要有東西留在這固世界上──
導演的作品、作家的書、演員的影片、運動員的紀錄…
都有會被後人檢視的可能。

有東西留下的人,實應不「迴避現實」,把自己真實的一面──即「隱私」,訴於適當的媒體。
原因是自己捂了又捂,至死不肯說真相。
等到進入了冷冷的黃泉路…
忽地有人對這位「留下東西了的人」感興趣了,挖了又挖,篩了又篩…
再公開的結論,可能與這個人的作為和思想完全相反!
死了的人,會被再氣死一次。
所以,好多「留下東西了的人」,忙不迭的寫自傳。
生怕被人弄得面目全非,死不安寧。

我記得他說「會被再氣死一次」時的笑容。
笑得俏皮。

不知道謝晉先生有沒有留下自傳?

Saturday, October 4, 2008

平安是福

丹,稍後再寫阿藍。

有人問我,既然你去大陸那麼麻煩,怎麼還有膽量進進出出?
回答:
那是因為我坦然兼自然──
心中無「鬼」,便不怕「鬼」。

我只是一位孤身「女遊人」。
只為我筆下的文字走天涯。
下筆、筆下的文字,是見聞,也是感覺和聯想。
(已變成了書,公開行銷。)
有甚麼好怕的?

何況,我有好多內地朋友。
不論地位、職位…高低,大家能說到一處,便是朋友了。
我喜歡他們。
記得他們每個人獨秲的好…

我希望大家都平安。
平安是福呵。

Thursday, October 2, 2008

步履輕巧

午後,去超市買東西。
約四千人口的小鎮,郤有兩家麵包鋪、兩家餐館、兩家髮型屋、一家肉店……
還有一間不錯的一人圖書館(可以借CD、書,DVD影碟回家看)、一人郵局、兩人主理的銀行;和一家甚具規模的連鎖超市Intermarche。
(曾用小家子的語氣跟人說:我們的超市跟城裏的不同,每週營業六天半,週日上午還開門呢。)
明年,那間佔地多少公頃的大型室內游泳館,也將建成啟用。

從住處步行到超市,十來分鐘而已。
這邊已經是深秋,近日的氣溫在6〜17℃之間。
湛藍的天穹,艷陽如金,尚未褪變成黃色的樹叢依然綠得燦目。
一戶戶人家的窗台和院子裏的花團簇擁,粉紅淡紫素白嬌藍…開了又開,一年到頭都沒有休歇。

遇見不相識的人,彼此都會打個招呼:Bonjour…
我是個看見西瓜就想起芝麻的人,大腦總是不受控制地出現好多無稽的構想(像電影畫面)。
大約是陽光太好,微風爽而柔,整個人像是在漾在暖暖的氣流中;腦子裏驀然出現某位香港記者近日寫的那篇文章:《心安處是我家》。

聯想。
諾獎即將頒發,有人說是評獎人有些些子「不公平」,近年選中的作家──十三位獲獎人之中,有十位是歐洲作家(住在法國的高行健還沒算在裏面)…其實美國作家也不錯呀。
評獎人反駁:美國作家「太介懷本土大眾文化的趨勢」,拖低水平。歐洲則吸引了不同國家的作家客居寫作;「因為這是你唯一可以不受干擾寫作又不會被打死的地方。在亞洲及非洲 很多地方,當作家是很危險的。」
不理今屆獲獎人是美洲還是歐洲,後面那段話真的說出了我的感慨。

我不會寫政論文章,即使寫了廿多年的專欄文字和連載小說、遊記;就算是對某些社會問題有自己的看法,也只會直敘己見(譬如在網誌裏寫「西藏」),極少在政經雜誌上去評說時事。

或許,因我曾經去過新疆蒙古西藏...等邊境地帶,「知道」和「見到」好多平常人未曾得曉的事情,雖然,我擔心「連累無辜」而沒有遊記中寫出來;但當局仍目光灼灼,不肯放過我。
曾被公安人員帶到一處沒人找得到我的地方,白天有兩三個人問話、晚上有女公安同室而寢。
反反覆覆的問話…不知多少天了,我已像個半死人;他們才要我寫「保證書」。
不滿意就重寫,一次又一次…因重寫的次數太多,事後也忘了到底寫了些甚麼。
我只記得,最後那句是:「愛祖國,熱愛中華民族文化,永遠。」

後來北上,身後總是少不了「尾巴」。
有次由廣州返港,我上了直通車,公安勒令火車不准開,硬是要找到我,七八位軍裝押我落車,火車才放行。
某天與香港朋友在北角晚飯,有位與深圳海關公安稔熟的鄭某,當著全枱人道:那位公安說是國安部發下來的名單中,「入單」的香港作家有兩位,一個姓林,一個就是你!
同枱人沒有不奇怪的──你不寫政論文章,怎麼會被他們盯上?盯上了就很難洗白呵。
我如實回答:不知道。

非常同意那位港記的說法,心安處是我家──我雖是個無根的人,孤身隻影,心安之處便是家。
即使親人多半在海外;每年,我還是巴巴地飛回香港。愛的就是「香港」二字所涵容的一切。
不論如何,身份仍然是個「香港人」。

走在去超市的路上。沐著秋陽,步履輕巧。
的確,這裏是個平安、穩實、寫作不受干擾,不會有公安冷冷地跟我說「請跟我來」的地方。
可是,我又在計畫飛回香港了。
大陸的朋友在電話中問我:幾時來北京?